【弱虫ペダル】【東卷】DEAL(四)




前篇:【弱虫ペダル】【東卷】DEAL(三)







從抽屜裡拿出新的紙牌,挑起封膜的塑膠角落拆開。裝著撲克牌的紙盒口被折到一邊,東堂手裡一斜,裡面滑順鮮豔的嶄新紙牌就這麼彼此摩擦著乖巧落入了他的另一隻手中。

撕掉整副牌牌底的最後兩張 Joker,他沿著牌的邊緣依序掀過牌角快速把花色及數字看了一遍確認並無印製上的錯漏,接著把紙牌在桌面上分作兩堆、對切,重複了兩三次之後收起紙牌,放入旁邊的洗牌機。

掛在右耳上的單邊耳機暫無動靜,透明的螺旋導管由他的耳下連結至他領口內部口袋的對講機。下午他們在後場的隔間裡找到兩套衣服,他跟荒北不用多加確認就能辨別它們各自屬於誰。

現在他穿著他那一套金城為他準備的制服,左胸的口袋以上,別個一個小小的長方形淡金色名牌,標準刻字的字體寫著東堂盡八四個字,在下面還附註了大寫的羅馬拼音字母——雖然說是制服,事實上就東堂看來,這不過就是普通的有領長袖白襯衫,跟外加的棉質面料小西裝背心罷了。

這樣的服裝對於這個場所來說卻是絲毫不突兀惹眼的,夜晚的尖峰時段同時有七八十檯博弈在進行,與他同樣穿著荷官西服的人在整間賭場內也至少有五十人,各自忙碌著洗牌、發牌、分派籌碼等等的工作。

荒北走過他的賭桌前,朝他看了兩眼,維持著同樣嚴肅的表情晃著慢悠悠的腳步盪去了另外一檯,其間小心的和賭客們保持距離,以免打擾了他們的興致。此時荒北的後腰正貼著他用慣了的那把警用手槍,從穿著貼身西裝外套的背影,大多數的人只會猜測或許賭場保鑣的腰後別有被允許使用的短棍,避免哪個輸得失去理智或是被飲品區的酒精洗了腦子的可悲賭徒突然挑事。

當那個身影晃到了東堂看不到的地方,荒北的壓低的乾扁嗓音冷不防懶洋洋地從他耳邊響起。

「看起來挺有一回事啊,東堂。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也有在這裡打工了。」



荒北靖友,你這就很有眼光。



要不是作為第一線直面賭客的發牌員不能隨意回話引起客人懷疑,他多想立刻朝對講機裡快樂地回禮一句「你這個看起來比流氓更像流氓的人,扮起保鑣也真的很適合吶」。

幾個小時來難得一次地交流(雖然是單方面的)讓東堂醒魂似地抖抖肩提神,長時間維持標準坐姿,僅能用緊急惡補學來的幾個流程動作來活動有限的肌肉範圍,使他的骨骼關節處隱隱有了痠痛的麻痺感,那是平時他泡在鑑證間連續化驗十幾個小時終於告一段落後才會感受到的尖銳知覺。

領有正式營業證書的賭場是不休息的,透過人員的輪調與排班,可以保持只要有客人願意掏錢,這個賭博樂園隨時樂意收下賭客的籌碼的靈活性。整個賭檯區不只有他這一檯 Blackjack,在他的身旁,還有五六檯賭桌正在進行二十一點的爭奪。

距離預告函上標定的時間,再過半小時他的輪值工作就可以宣告結束,只要怪盜不出現,在此之後再繼續進行約一天的警戒,後續就可以直接交給其餘警員持續追蹤是否有異常傳出,他這個鑑識官串場前線的臥底鬧劇也就算正式畫下句點。



但是通常這種時候即是最危險的時候。



他把洗好的牌從牌機裡拿出,跟其餘三副牌混在一起。桌邊的三個牌客有兩個在閒聊,另一個則發呆似的雙眼無神有一口沒一口啜著自己冒著氣泡的飲料。充分混合好的四副紙牌被他從桌上收攏至手中,賭客注意到他的動作,紛紛把代表著現金的紅紅綠綠塑膠圓幣推押下注,宣言加入下一次的牌局。

「不好意思。」

在他發牌之前,又有個戴著復古大圓帽的人擠進來。寬大的帽沿擋住了那個人不知是出於刻意還是習慣略為低下頭的臉,英式長版大衣垂至桌面以下,馬尾被乾淨地綁到身後,從東堂的方向,沒辦法確認他的頭髮究竟有多長。

沒耽誤同桌陌生的客人們多少時間,最後一位賭客在東堂面前最右邊的位置坐下,略瘦而看得出一點骨節形狀的細長手指把籌碼推進用線條標注出的方框形投注區。依發牌的順序,他將會是最後一個拿到牌的。

「Deal.」

東堂俐落地給全部的人依序發去一張明牌,接著給自己一張。7、7、3、8、3。這局的點數似乎有點偏小。接著給所有人再發出去一張明牌,自己的牌蓋上。8、9、6、K。要加注嗎?已經在他的桌上待了超過三輪的賭客們紛紛搖了搖頭。他把視線落在最後加入,目前點數最高、最有可能進行加碼的賭客身上。

那個賭客沒有將帽子取下,除了那句已經準備好的宣告以外,坐下之後沒和任何人有過語言或是眼神上的交流,擺在桌面上的手腕旁若無人地撐著下巴,彼此之間縮短的高度差同時消弭了兩人之間的角度限制。

在勉強開闊了一點的視角內,東堂看見賭客帽沿陰影下,在他發出那張 K 之後抿成直線的嘴角總算微微彎起,那樣隱晦的笑容下,嘴角的痣格外吸引他的注意力。



あぁ……



他在同意下幫第一個賭客加了牌,一張梅花五翻在七和八旁,那個賭客趕忙揮揮手示意過家。

第二個賭客幾番猶豫,盯著東堂剛剛翻出來的五,糾結之中再要了一張牌,是紅心 Q。爆牌。

再來一張,第三個賭客說。三、六,新添的牌是紅心六。賭客嘖了聲。投降。東堂朝他半躬身致意,食指呈九十度彎曲,把一半的籌碼夾在兩指間,退還一半的籌碼。接觸完籌碼時依著一晚上的習慣動作把掌心翻到正面讓賭客看一眼,確認自己沒有夾帶任何的代幣在手中。

那個新賭客還是沒理他,好似一點也不在意在第一家明牌二十點的情況下,不加牌自己根本不可能取勝這件事,指節在墨綠桌面上畫出一小段弧度,示意他直接跳過。



他把暗牌翻開,第二張牌是四點。七點。再一張,梅花四,十一點。做為莊荷,未足十七點,依規定他必須要繼續加牌。

以現在的點數來說,翻到任何牌都不會使他爆牌。問題在於,在這張之後的下一張。

呼。

在這場點數偏小的情況下,在追加兩張後,要超過二十點又不爆牌的機率會降低到難以承受的範圍內;僅加一張,就算勾到了莊家底線的十七點,他也必須要給兩位賭客勝利的籌碼。

那到底該加幾張呢。

雖然他只是暫時的臥底,今天晚上這檯桌的勝負及損益也不需要他負責賠償。但是於任何角度而言,「輸」這件事對天才東堂盡八來說,都不是有經驗到足以克服那種難受乃至於無視的程度。



「東堂!」



如果可以,他更希望是冷靜估算全力分析之後,勢均力敵地去爭奪輸贏。



「東堂,人來了,快過來。」

荒北的咆哮聲打斷荷官的思路,驟地從幾乎要被他忽視了的耳機裡爆破,提醒他此處不是他想要決勝負的地點。

他抽出下一張牌,牌面朝向手心壓在桌面上,透過綠色平絨的桌面,有什麼似乎激昂得開始發顫。或許是興奮。或許是激動。或許是刺激。

「來大廳!」



無論是什麼,說白了,都是化學物質的引誘罷了。 3,4-三羥基-N-甲基苯乙胺,俗稱,腎上腺素。

另一隻手壓在胸前朝所有的賭客前傾上身作為換班離開的致歉,他轉身快步離開賭檯,剛剛趕到接替的荷官立即補上了他的位置。到離開前都未確認一眼最後一張牌的點數是多少。



屬於他的工作這時才終於正式開始。



攤在桌上的是一張黑桃 Jack。



🎲



當他急切穿過某些喝得七歪八倒的賭客迷惑及好奇的眼光,氣喘吁吁地鑽出賭場大門到達大廳時,突如其來的事故讓忙碌而冷漠的大廳如今充滿了不安和驚懼混合的喊叫聲。

作為負責人的金城理所當然早就到達現場,正安撫著客人的情緒及維持秩序。他把視線轉向迎賓櫃,原置於其上的亞歷山大石已經不在原處。

也許,不在原處也不是最適切的形容。空蕩蕩的雙 Y 字形寶石架舉著虛無,金屬材質反照著大廳燈照依然閃亮得引人注目,於此時此刻,更吸引人視線的是散在架下的半透明綠色玻璃碎片與粉塵,及打破假象的,安安靜靜躺在破塊之中的狙擊子彈。



沒有人目擊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旋轉門側邊供人拖放大型行李的側門一個晚上開開闔闔了不下十餘次,就在其中那麼不足為奇的某一次,門的開啟伴隨著輕微砰的一聲撞擊,受到局部壓力衝擊無法維持原型的玻璃塊分崩離析,爆碎的同時點燃了不知情者的尖叫。

就僅有這一發沒有碰撞過任何其他東西的子彈。沒有路線可供追跡。

東堂隔著人群朝勘查彈道忙著下指令的荒北看去,注意到他的視線,荒北邊指揮邊掛著一副十分不悅但又「果然還是會變成這樣」的表情朝他點點頭。他按著右耳內的耳機,急速往下午負責人向他們介紹的,藏著另一顆假石頭的單間奔去。單手抽出藏在腰帶內的警用手槍,上膛。



這事情還沒完。



沿著櫃檯後的員工專用道鑽入,為了節約及隱蔽,平時不會讓客人通行的走道內僅有緊急逃生指示燈的黯淡綠色燈管光線照在地面上。毫無人氣的空間、迴盪著的急促腳步聲、轟然的脈搏,這彷彿就是喪屍電影的場景,讓他產生了突然有什麼東西從他身邊飛逝拋下的門裡衝出來都不意外的錯覺。

只不過這次他既不是事不關己的觀眾,也不是倉皇逃生的受害者,而是背負榮譽的追擊者。

漫長直道後會先面對一次右轉,右轉後,左邊數來倒數第二間。

這裡。



他撞開手把有著明顯被破壞後的痕跡的門。站定之時,雙臂打直,持槍舉正。

「警察,不准動!」



在他的喘息之中,準星的盡頭依著換氣的胸腔起伏。

沿著槍身望過去,視線前方原本緊閉的窗戶現正就如歡迎著誰的闖入一樣大肆敞開,白色薄紗的高級質料窗簾被晚風捲得飛起,搖晃的簾幕下是一個悠然得荒唐的身影。

與東堂的倉急不同,那個人一隻腳跨在窗溝上,大半個身體側身靠在一邊由窗架支撐,迎著月光,怡然自得地仔細端睨著手中的寶石,自得其樂的態度宛如在提醒東堂何為自由的定義,又或他就是自由本身。

除了星光及月光以外未有其他光源的室內使東堂看不清楚怪盜的容貌,但是在來自窗外的風的撩動下,他此刻未受寬緣大帽壓制的長髮和窗簾一樣捲得散開,再受著地心引力的拉扯絲絲落下——沒有什麼比這個特殊的淡綠色澤能更好地表達這個人的身份了。

寶石在稀微的光源下,旋轉時仍兀自固執反射點點亮綠色的光芒。端詳著寶石的人把它往空中一拋,再落回手裡時把那一點光源也握在手中擰滅。



「多好看的一顆石頭啊,如果是真貨就好了。」怪盜對著寶石說,姿態悠閒得宛若自己不是正被足以奪人性命的槍械威脅著。東堂舉著槍往前一步,少見地低下音調恫嚇。

「你被逮捕了。」

那個人轉過頭來看向他,眨眨眼。這個地方真的太暗了,他看不清楚那個小偷是不是如剛才一樣淡淡彎了嘴角。



「麻煩又浪費時間……誰都差不多ッショ。」

「而作為警察最可悲的一點,不就是明知道這是陷阱,你們還是得來。我說的對嗎,刑警先生?」



啊。



「……荒北!」

「啊啊,早就都聽到了啊。」
他維持舉著槍的姿勢單手壓向耳機朝裡面呼哮,在怪盜對他這個舉動不在意地發出無聊的短促哈聲。重案組刑警不滿的嘖聲混雜著引擎跟警笛聲透過電波及電子訊號在耳邊失真響起。「在追了,該死,那傢伙也溜得太快了……真波,聽到沒,還在睡嗎,上工啦!」 

踩下油門的加速令馬達的運轉噪音引起低度共鳴,幾段加速之後接著是尖銳的剎車聲。

「沒睡喔荒北前輩。」另外一個年輕警官的聲線也穿出來,音節斷續得能聽出對方是在更為遙遠的地方監控。

「我看看……好的,沿你現在這條直線道後兩個路口我已經封了,號誌也停了。接下來請加油呢,前輩。」

「還要你說。」荒北叫囂的怒吼透過耳機傳回來。



那邊看起來暫時不需要擔心了。

「那麼,」怪盜再度發出聲音吸引他注意的一刻,他把右手搭回板機上。

如果這個抓回去的話——

「有緣再見ッショ,刑警先生。」



接下來發生的事快速得在他反應過來以前就已然結束。



怪盜自袖口掏出小型的震撼彈,他向前撲去,只來得及看到那修長的手指熟捻且輕巧地拉開保險環。順著向前投出東西的衝力,怪盜向空無一物的窗外仰躺而去。擊針敲撞底火,裝載著鎂粉和硝銨的 M84 在脫手的瞬間點燃,燃燒的鎂單質在空中劃出弧度完美的拋物線,在他身後炸出能使任何人短暫失去視力的強光。他摔到窗框上,朝窗下怪盜消失的地方伸長了手。



マキち——



那個堵在他胸口的音節循著爆燃伺機竄出他的喉嚨,來自震撼彈的震擊炸裂自他身後襲來,蜂鳴聲於幾毫秒間奪取了他的聽覺。



「……不,還是叫偵探先生才好?」



記憶裡的補習班同桌皺著眉侷促怒喝他「東堂」的印象從思緒底層翻出,這是他喪失意識前印在視網膜上的最後影象。



🎲



警車的鳴笛聲在這個平時籠罩著富麗燈光與歡慶吆喝的娛樂場所穿梭,聚集在巷口看戲不嫌事大的民眾口沫橫飛議論紛紛,把已經忙亂不堪的現場事態弄得更加難以平息。

在等待著檢查盤問的人群之中,有一個精瘦的人穿著他英式的長板大衣,一路向不小心被推擠到的人道歉一面穿出來,鑽出人群的最尾列之後,不嫌惹人矚目的在這沒有日光的地方從外衣口袋裡拿出復古的寬緣帽戴上,把他那頭更令人印象深刻的頭髮遮起。



「我剛剛不自覺那麼說了嗎?說了『有緣再見』。哎呀哎呀,真糟糕。」他咕噥著,壓低帽子不由得笑了笑。

「還真不想再見ッショ,這麼麻煩的人。」



在緩慢離開的步伐全然相反的方向,三個街區外,有幢大樓的頂樓三層在這不平靜的晚上再度爆炸。


混濁的濃煙冉冉扭曲了空氣,亮度不足的月光終被混沌所遮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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