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弱虫ペダル】【東卷】DEAL(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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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賭場預謀竊盜案過去已經一週,除卻初始的幾天還需要配合會議提供相關的目擊證詞跟協助分析以外,東堂終於被放回他珍愛的鑑識間。
串滿了各式藥品櫃鑰匙的匙串掏出口袋時彼此碰撞發出金屬的清脆鈴鈴聲,落鎖的滑軌門被深入鎖筒的鎖匙推開彈槽內的擋片。
打開門的時候,標誌著他的領地範疇的、實驗室獨有的特殊藥水氣味沾染上他的衣角,他滿意瞇起眼皮,不介意地把這些不知道混合了幾種藥品的不自然氣味灌進肺裡,舒展肩膀放鬆地垮下脫離了前線之後的緊繃,轉轉手臂左右環顧——
遭人冷落了幾天的文件匣裡現正塞滿了亟待處理的案件,三層設計的匣層縫隙中受虐般地向外推擠出幾份夾著長尾夾的紙張。與這些案件相關的證物一箱箱放在旁邊未鑑證的證物籃,層層疊疊的半開放塑膠箱從地面幾乎堆到實驗桌的高度,還整齊排列了兩三排。
頭好痛。
在賭場正面對上怪盜時,怪盜向他扔來的震撼彈是無害的。由於人眼的視覺暫留效應,霎時乍亮的強烈光源強奪他的視力,猛烈的噪音把未有防備的他猛地震暈過去,在短時間內失去了追蹤怪盜去向的能力。
一般小偷身上會有這麼完備的火力嗎?
他脫下大衣,把隨身包包拿到鑑證間最角落的櫃子上放好,認命地由爆滿的紙匣裡抽出第一份資料,邊閱讀邊隨手按下另一邊實驗桌上的電腦電源。
視線專注落在紙面印刷的黑白,於實驗室裡來回移動的步伐不需要花費額外的注意力就能引領他到達他希望取用的藥品櫃前。把藥品罐子夾在單臂之下越過幾張桌子回到化驗器材桌邊的習慣動作融在他的肌肉記憶裡,他甚至不用把組織思路時慣常沉澱下來的眼光移到周圍的環境半點,也能夠避免在拿取不同的試管及檢體時意外碰翻一些他沒注意到的什麼東西。
這才是東堂盡八鑑識官的日常工作。
從演講廳前的展示海報上看到卷島裕介的名字時他確實瞪大了眼睛,一如那個有著特殊髮色的人在事件的前兩天與他在超市不期而遇時所露出的表情。
那樣的反應怎麼說都是失態的,雖說如果後來卷島沒有擅闖後場的單間以怪盜的身分和他面對面對峙的話,他原本確實打算在執勤工作結束後千方百計聯絡上當時的補習班同學敘舊。
爆炸的燃彈提醒他兩個人的生命旅途早就在那個夏天岔開了歧路的事實,未曾彼此干涉的人生軌跡沒理由在多年以後還能以「你居然變成罪犯了」這種藉口進行勸誘。或者,說白了,即使有了想要開口的動機,也不過是如同為了消磨放學後的時間而出席的補習歲月,坐在卷島旁邊總是想向他搭話的那種,說不出原因的無聊願望。
他們從未深刻地影響過對方的生活或是思考方式,作為同桌也只是補習班老師一時興起決定將所有同學的座位按照每次小考的成績排列,總那麼恰好坐在彼此左右而有了印象。他記得了卷島的名字,進而去注意,之後引起興趣,接著去接觸。
如此莫名其妙的距離,比熟悉遠一點,比陌生近一些。
本來也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接點,哪怕後來在未曾預期的情況下失去了卷島的消息,當年的東堂雖然感覺有些意念難平,卻也沒多去在意任何一點。
直到這段帶著課本紙頁與抄寫筆記的原子筆墨水氣味的回憶,隨著時間的流逝在記憶的角落落滿灰塵,封起他天才般未曾拼命認真學習總能取得優秀成績的驕傲鋒芒。
他上了高中,有了志同道合的好友,進了想唸的大學,躋身他理想中的職業,理所當然成為了首席——他完全忘了這個人。
然後,卷島裕介再次出現在他的面前。
東堂不禁開始懷疑起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神的存在,還是這就是人們常常掛在嘴上曖昧的、所謂的命運。
重逢時的那股失落感,即是他還記得這件未竟事務的證明。
幸虧負責人的縝密與精準的判斷力,這次的竊盜預告案雖然沒有抓到身為正犯的怪盜本人,預先存放於中央金庫的亞歷山大石在一夜的騷動之後仍安然無恙,除去贗品損毀與器材破壞需要修復的這些零碎開銷外,並沒有產生超出承受範圍以外無法挽回的損失。
近距離的直面接觸使警方對於這個犯罪組織的規模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原先只能被動收集現存案件資訊默默推測應該是連續犯案的刑案組,一下子對這個團隊的分工掌握住幾個具體的形象:靈活好勝的駭客、技術精湛的狙擊手、強大的火力支援,人數跟明確規模尚且不明,或許還有臥底也說不定。
東堂跟荒北沒有被追究未能逮捕怪盜歸案的責任,相反地,在整合了這幾項資訊之後,反倒有種歡欣鼓舞的振奮隱隱在警局內部浮動。
東堂隨手把幾項快速檢閱處理完畢的案件資料扔進裝載著已鑑識完成的證物的半開放塑膠箱,在尚未有內線電話打擾催促進度的,沉睡著事實與真相鑑證間,紙頁沿拋物線隨便甩進箱裡,扣在文件頂端的不鏽鋼長尾夾碰在籃壁上的撞擊聲是唯一的聲音來源。
他走到電腦前確認半小時前開始運算的模擬分析是否已經有了結果,滾動滑鼠滾輪反覆檢視輸出的成果並無錯誤,匯出、列印、儲存留檔。關閉模擬軟體到寄送電子郵件的頁面時,早先點閱開來的,由荒北寄給他的怪盜案偵查會議結報還停在螢幕上。
望著標示主犯姓名的欄位後面的懸缺空白,東堂不自覺閉上了眼,說服自己只是在舒緩盯視輻射著短波長藍光的螢幕帶來的不適。
再次出現在東堂眼前的卷島已經不是當初的樣子了。
當意料之外,可以稱之為「緣分」的,再次見面的激動情緒退去,東堂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他恐怕從未真正了解過卷島裕介這個人。
就像是中學時期的他好奇著卷島為什麼明明成績優異還要來補習班浪費時間揮霍歲月,也好奇作為一個行事還算乖巧規矩的十幾歲中學生,卷島為什麼要給自己的短髮染上那麼鮮明又惹人矚目的獨特顏色。
「這也不關你的事吧。」
在他自認為不懈努力,對卷島來說或許能稱為不堪其擾的死纏爛打下,某次小考完提著書包來到新座位,卻發現他早就在隔壁桌子笑瞇瞇地等待著的卷島無比頭痛的扶了扶額,把書包扔在他們的座位中間。
「下次英文考贏我,我就告訴你ッショ。」
後來?打賭的結果,他並沒有獲得他想要得到的答案。
成績公布,他的分數以一分的差距落於卷島之後,他初次感受到了全心投入而後敗北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出奇似的,佔據這種這種情緒的主體並非難受與不堪,他體驗著心跳加速的興奮帶來的、陌生的淋漓盡致,燃燒至極限的暢快坦白來說並不討厭。
而在他想要繼續以下一次的考試訂下賭約時,那個第一次激起他認真讀書的欲望的人,再也沒在補習班裡出現過。
他像是要強行緩和逐漸變得急促的脈搏般緩緩吐出一口氣,張開眼後沒再多看一眼填寫著事件時間、地點等基礎資料的欄位,把文件往下捲檢閱作為鑑識官未能參與的那幾場搜查會議裡,其他科的工作夥伴又查到了哪些他仍未知道的情報。
「可以是可以,但你怎麼會對這個突然有興趣,之前不是沒幹勁的嗎。」
同意把偵查紀錄傳給東堂的荒北曾經如此質疑。
「因為這件事進入了事後的範圍啊,那不就是我的領域了嗎。」
「那要讓你失望了。這件事還沒結束。」
與他當下的判斷一致,所謂的預告犯,所謂的目標是賭場迎賓櫃上的高價稀有礦石,都是誤導警方注意力的幌子。犯罪集團此次行動的真正目的,是要炸毀儲藏著幾個月累積下來的重要證物的保管室,以及留有上次竄入檢事局惡意攻擊後台的路徑證據的主體機房。
這原應是犯罪組織的一次空前勝利。
他往下讀,看到署名黑田雪城的細心情報解析課員警和上次一樣在下面附上了詳細的附註。
檢事局惡意攻擊事件的後台資料全數丟失,無法再次進行追跡分析。
竊盜案事件當天傍晚有再度入侵的紀錄,得利於早有預備的情報科監視及現場攔截,暫無更多的資料損毀。
由於時間上的倉促,此次犯罪團夥進行攻擊的路徑未能被完全銷毀痕跡,入侵證據皆得以保留。
經解析定位,可以得知此集團的定點位址。以鄰近地緣近期大型活動的安排,下一次他們行動的目標極有可能是 C 市某議員的公開演講行程,是否由此加強警力戒備,將於來週由搜查中心決議。
此次情報攻擊行為入侵的資料庫主要為警方的個人資料與家庭隱私,請各位同仁在之後的行動中特別小心。
目前確定的主要攻擊對象警員為:東堂盡八鑑識官。
哈,什麼啊,這真是。東堂握著滑鼠的手腕一滯,半放棄似的笑出來。嘆息從他的胃底翻騰,洩出他咧開的嘴角,聲帶竟沒跟著震動出他一貫爽朗的高亢笑聲。
雙手搭上桌上型電腦的機械鍵盤,他像平常那樣輕快地敲擊鍵帽,在荒北郵件末尾的「他們為什麼要特別進資料庫撈你的底細?你欠他們錢?」下面一字一句打下不正經的回覆。
「誰知道呢,大概是我好看得太讓他印象深刻?」
唉。真是的。那個看似粗魯實則在細節敏銳無比的重案組刑警肯定不會接受這種說法。
關掉發送郵件的視窗,他向後伸展伸了伸懶腰。雙掌向上挺直舒展脊椎,覆著海綿的半圓形電腦椅依隨他靠上椅背的力矩轉了小半圈。摘下避免干擾視線而長期箍著過長瀏海的髮箍,他以無名指的指節揉揉被壓得開始發痛的耳根。
瞞不了多久的。
閉口不言違反東堂作為一個執法人士最基礎的職業道德,也牴觸他的成長環境所教育他應具有的正直與正義感。
伸展的手腕在拉到極限的時候給關節處帶來了發痠的無力,強行用力的疼痛讓他能進行完美鑑證的指尖刺進柔軟的掌肉內。
他只是需要更多時間。
之所以能夠在自己對自己認識之外的,到如今都保持靜默,那一定是因為這次案件僅有小幅財物損失,並沒有人員傷亡,他才能說服自己忍著焦躁矛盾的不安,強行裝作對怪盜的真實身分一無所知。
但求這次他不要在整理完思路之前,被他知根知柢的同窗友人挑飛老底。這藉口可太難找了。
那個擁有如野生動物一般野性直覺的人,在知道他到底隱瞞了什麼之後,會不會用他尖銳的利牙,把面對罪犯居然還想遲疑掙扎的矛盾鑑識官撕成碎片呢。
關上電腦螢幕,他走到堆積著懸而未決的案件資料的紙匣前,再抽出了其中的一份。
東堂盡八。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閱讀著描述證物細節的文字,等待辯證的資料飽含著信賴交到他的手上,屬於鑑識官那一部分的天職在他皮下的細胞裡竄動。他總算又沉靜下來,猶如他每次專注思考時的習慣。
鑑識官只用證據說話,那麼他就安靜到親手找到罪犯留下的蛛絲馬跡為止——無論那個證據是否名為命運。
不,既然說是命運的話。
他把純白的髮箍扣回頭上,撩開深色的前髮,露出下面靛藍的銳利視線喃唸出聲。
——下次絕對就能抓到你了。
「小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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