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由 CoC 劇本〈ナハトムジークの断末〉衍伸,含有劇透成分,劇本屬於白檀夜会。
- OC 英格蘭姆.馮.坎貝爾屬於 Aliem,OOC 屬於我。
- 為「若跑團時的發展不是英格蘭姆的第一輪」發想的 IF 線,原劇本並沒有奈亞背鍋堤普。
01
米森.舒爾特死了。
英格蘭姆是從君特的口中聽到這個消息的。
在舒爾特一家不再出現在宅邸的三個星期後,他終於被告知了接續著他所目睹的一切的,所謂的結局。
那位永遠莊重的白髮管家告訴他這件事時,如同往常那樣,帶著合適的措辭、恰當的語氣與適切的神情,簡單說明後,便垂下眼看著地板。
以表對主人的尊敬,或是讓出一些空間,容許他不須控制表情變化的幾秒。
傳染病。年幼而脆弱的身體。平庸家庭的經濟水準,挽回需要付出的代價與醫療開支。
不是什麼特殊的狀況,幾個關鍵字,就能把前後因果說明清楚。邏輯通暢,所以再正常不過。
平常明明是索菲貼身照顧著他,他們相伴時,也總是索菲在離他們最近的地方,見證了他們的所有。
他推想,沒讓他的貼身女僕來,大概是她紅紅的眼睛,並不適宜。
這樣啊。
那個孩子。
總是模仿著自己,學習著他發話的模式,出於習得的貴族禮儀完美地牽動臉頰肌肉,在練習時總是只專注盯著自己琴弦的,那個孩子。
他被他的父親扛在肩膀上離開這座宅邸時,似乎還沒閉上他們兩人之間相似的綠眼睛。
就這麼死了啊。
02
這是英格蘭姆第一次見到這種存在。
黑色的、高大而削瘦,他的眼睛彎著,帶著天然的餘裕與愉悅,卻讓人無法看清容貌或表情。
那個存在對他開口,令人暈眩又抽離的氣息從他的口中消散於空氣,又黏附在英格蘭姆暴露在衣物外的肌膚上。
祂那麼自然地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他不驚訝,也不意外。
他在很多講述著傳說或軼聞的書上看過,人們在喪失所愛的巨大悲傷中,那強烈的情緒多容易召喚、或引誘出本應潛伏在暗處,不該存於人世的陰暗與渾沌。
他只是沒想過這樣的場面會降臨在自己眼前。
悲傷嗎?
他伸起自己的右手,平常與米森一起運著弓的那隻手現在攤平了掌心,放在自己的左心口上,試圖感受到一些劇烈或昂揚的震顫。
掌肉傳來生者所應具備的熱度。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所以他理當不會受到勸誘。
「很可憐吧,那孩子很可憐吧,就這麼死了很可憐吧。明明想成為貴族的,明明那麼想和你一樣的——對,如果生病的是你的話,會被妥善地照顧吧。」
祂對他咧出一個笑,往復的詞句不知道是在刻意表現誰的說話方式。
誰會願意平白獻出自己健康的身體替人受罪;誰又該為了誰的不幸承擔選擇的責任。
如若逆轉一切重來,沒有保有這一次的記憶,又能改變什麼。
祂並未提起,但逆轉時間怎麼可能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除非所謂的代價,已然超出物質、尊嚴、愛、生命等人類可稱為「珍貴」的存在,在交易達成的那瞬間,就被交易這個行為本身支付完畢。
短暫拙劣的話語裡面,可挑出的破綻太多。破綻太多,就像發話者也並不打算利用這樣的語句說服誰,只是為了表達自己的想法,並無視這個想法所導向的結局。
就如當時米森的父親出於自尊,謝絕赫爾曼將兩人留在馮.坎貝爾宅邸治療的回答。
謝謝您的關心,伯爵。但不適合,我們只是服從於音樂的僕人,留在宅邸裡,讓主人無故暴露於染疫的風險中。不適合。
音樂家總是穿著純黑色的服飾,沉悶的色調吞噬個人的獨特性,所以當他們站在那裡、當他們開始演奏,只有從他們身上傾瀉的音樂是值得注意的,而他們本人並不是。
女僕提供貼身照顧、管家提供管理與統籌,而被資助的音樂家提供「音樂」——在貴族面前,誰都只是提供功能的存在。正如貴族也只是對君主提供功能的存在。
米森的父親懂得,但這點米森似乎,從來都不瞭解。
他父親離開宅邸的腳步搖搖晃晃,也許在當時,舒爾特父子兩人都在發燒。
虛弱得只能被抱在懷裡移動,雙手垂在父親背後,頭靠著成年人肩膀的米森,最後透過勉強睜開的眼皮看著他。
祂也看著他。
「就這麼病死,他一定很不甘心吧。」
祂也有一對綠眼睛。
03
「我發誓。」他聽到自己這麼說。
04
年幼的英格蘭姆推開了地下室的門。
他沒有多想,這是再平常不過的,孩子們的探險遊戲。
門上的鐵鍊攀附著斑斑鏽蝕,從內部開始瓦解脆化。
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們兩人也從內部開始,被蝕去珍異的內裏,瓦解脆化。
米森是出於主觀意識那麼做的嗎,每當他的身體更加虛弱,他越能感受到米森更加高超的琴藝。
不是出於他的偏私,或是在聆聽米森的演奏時,他確實能夠舒緩的病徵所帶來的愉悅與舒暢。
他就是知道。
米森取走了他的東西,可能是未來、可能是才能、可能是生命,然後一步一步,踏上熠熠生輝的將來。
那很好。
六年間米森對此沉默不語。
不過其實在他病倒前也是這樣的,大多時候,總是他在說,米森並不主動發話,只是聽著,卻總在他旁邊。一直都在他身邊。
他期望留下疼痛,反正米森很快就會遺忘那疼痛。
……這一切如今想來,都已經遙遠得像上輩子的記憶。
他終究可能是,有點心軟了。
逝去的時間將曾經發生的事一層層蒙上灰,不曾被翻頁過去的樂譜,最終連譜面上的記號也將難以辨認。
一層,米森說:我們還有地方沒去,你會跟我去吧?
一層,他們再度拉著手,一步步走下樓梯,推開遺落了十一歲的英格蘭姆與米森的、佈滿鏽蝕的鐵門。
一層,淒美的樂音,閃爍著透明光芒的那個存在,在琴聲中發出淒厲的尖叫,尖銳的刺痛宛如碎玻璃在腦殼內刮蝕,把痛苦的感覺在他們身上來回摩擦,一遍又一遍。
一層,黯淡下去的光亮,米森放下琴,對著他笑。
他想不起來那時自己為什麼會同意這樣冒險而收效不高的行動,只依稀記得自己左心口上傳來異樣的顫動與欣喜,不需要透過觸摸就能夠探得,在午夜的鐘聲之中。
他明明不想活下來的。
米森幾乎是撲向他,讓他很稀奇的、竟不是出於他那方的,獲得了一個來自米森的擁抱。
對方的綠眼裡也閃著同樣的欣喜——然後這些都被名為記憶的灰塵覆蓋,遠去,開始變得難以具體回憶。唯一不變的是那雙眼睛。
從米森的眼裡可以讀出許多情緒。那雙眼中的貪欲、熱烈、煩悶,與決絕,透過他們共享的靈魂,永遠鮮明地向他展示。
他想,米森可能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眼中能夠輕易暴露出什麼,不然,在那六年間,就不會用那麼直白的悲傷,望著他。
也不會在之後這幾年,毫無遮掩地讓曾經明確的欣喜,被其他複雜沾染。
人人都說,米森是為音樂而生的存在。
多麼美好,音樂世家,天賜的才能,他必須前往維也納,也理當無所遲疑地將下顎架上腮托,運起琴弓,在其他一流的演奏家身邊。
五線譜是米森的牢籠。
這次,英格蘭姆坐在籠外,用他們相似的綠眼睛,向內看。
他是帶著冷然或怨恨在看著米森嗎,他理著自己的思緒,卻又覺得不是那麼一回事。
他錯過了人生中最精華的六年,正要長大的年紀,所有的社交折衝與人際積累在他已經成年的現在,只能勉強維持表面運作,而無法實質發揮影響力。
毫無疑問,貴族英格蘭姆的未來已經被平民米森在那個地下室奪去。無關契約毀棄與否。
於是他繼續說,米森繼續沉默著。
他想,或許米森也是怨恨他的。那很好。
他已經很久沒有對米森說過「我喜歡你」。以往米森聽到這句話,總會擺出厭煩的表情。
但在他婚禮的前夜,米森卻垂下眼,嘆息著苦笑,回應他。
「無論幾次,我都會為你演奏的。英格蘭姆。」
05
英格蘭姆.馮.坎貝爾淋著月光。
米森.舒爾特淋著月光。
不具備權力與人脈,對家族無所貢獻的貴族毫無用處。
不再被稱為稀世天才,被趕出宮廷樂團的音樂家毫無用處。
他們的理智與情感都明白不該如此,他們仍抬頭,在屬於各自的地方,迎向同一個月亮,喃唸出或許是詛咒、或怨懟、或感嘆的話語。
在足以被編織進數百首夜曲詠嘆的夜色中,他們對著輕柔地撫觸他們的光亮,閉眼睜眼。
「如果在那個時候,死掉就好了。」
06
這是英格蘭姆第一次見到這種存在。
黑色的、高大削瘦的,帶著愉悅與餘裕,讓人無法看清容貌或表情。
那個存在對他開口,令人暈眩又抽離。
「嗯——真是個美好的願望啊!」
祂那麼自然地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他不驚訝,也不意外。
他在很多講述著傳說或軼聞的書上看過,人們或沉浸於喪失所愛的巨大悲傷,或被形塑於深刻的執念,或曾經沾染過褻瀆,總而言之,強烈的情緒能夠召喚引誘出不該存於人世的陰暗與渾沌。
「不過,告訴你一件好事吧。米森也發自內心地,許下了和你一樣的願望哦。」
「你覺得,他是希望誰,在那時死去呢?」
應該要有執念嗎。
他伸起自己的右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掌肉傳來生者所應具備的熱度,還有怦怦的心跳。
所以他在超脫人類理解的存在面前,仍不帶有多餘的情緒和反應,平淡回答。「是我吧。」
祂對他咧出一個笑。拍拍手,可能是代表正確答案的嘉獎。
「那麼,也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或者說,讓你承擔一次選擇的責任,怎麼樣?」
「再來一次,你可以選擇對這些一無所知,可以獲得安穩,可以不被困擾——就像十幾歲的你一樣?嗯嗯嗯,很有趣吧。」
祂一邊說,也沒有預期要得到什麼回應,就自我滿足地點點幾次頭。
「我可以做到哦,你只要向我發誓就行了。向我發誓,說你想要再來一次,說你選擇『不知道』,選擇『給那個人再一次機會,取走你的未來,交換他的才華』。」
「對了,你還不知道吧,不知道當時米森拿走什麼去交易。」
「他交易的是你的靈魂哦。」
「如果被拿走了,從各種層面上,你都算是『沒有未來』了吧。」
誰會願意平白獻出自己的靈魂受罪,而無知竟被稱為一種選擇;米森不一定會再度簽訂契約、他不一定會再度在地下室失去意識、他們不一定會再去推開那扇門,一切將不會成立。
短暫拙劣的話語裡面,可挑出的破綻太多。
祂並未提起,但他確實知道了一件事:這個存在與惡魔並不相同,祂知道他會怎麼答覆。
所以祂沒有打算說服他,只是表達自己的能做到的事,並期待著最終導向的結局。
祂眨著綠眼。
「這次也要上演一齣好戲唷。」
07
年幼的英格蘭姆推開了地下室的門。
他沒有多想,這是再平常不過的,孩子們的探險遊戲。
門上的鐵鍊攀附著斑斑鏽蝕,氧化的痕跡將他們漸漸從內部開始瓦解脆化,輕易粉碎。
那也很好,無論在那之前,還是從那之後,米森一直在他身邊。
米森用悽楚的琴聲,往復被掛上反始記號的樂章,難以往下進行的樂句纏繞著他們一同成長的幾年,以及之後再無法一起演奏的六年,樂音消散在只有他們兩個的人的,他的房間內。
直到宅邸內的大鐘敲響十二點的鐘聲。
直到頭痛的感覺超出能承受的極限,直到呼吸開始無法順暢。
直到他的眼睛裡閃爍著火花。
額角跟手臂傳來屬於生者所應具備的熱度,溫暖的氣息靠得很近。
他的一切要求皆被同意,終於獲得他所期望的安寧。
左心口,心臟劇烈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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