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幣轉蛋】Vely:西敏鐘聲










那座鐘,每十五分鐘就會響起一次。



散場的人流從水晶宮敞開的大門湧出,萬國工業博覽會裡聚集了全世界最頂階層的那一群,當午後的陽光穿透玻璃製的透明穹頂,遠遠地,Johann 又聽到了西敏寺的報時鐘聲。

陌生或熟悉的語言在身邊此起彼落地交談,說著工業發展的繁盛、大英帝國的驕傲、女王的子民應為此感到榮耀。

說著誕生於此的每個人,都是受到祝福與眷顧的。

「Lady.」他拉住一個站在路口等待著自家馬車接送的女士上衣的下緣,露出了他所能夠表達出來最軟綿無害的無辜表情,透過溫和有禮的清澈語調,直視的視線恰好洩漏出那麼一點落單孩童該有的膽怯驚懼,然後在下個眨眼之後掩藏,惹人可憐。

「很抱歉打擾您。我迷路了,我想回到牛津街去。」

那位善心的女士低頭看向他,蹲身來到跟他一樣的高度。「我看看,你需要幫助,是這個意思沒錯吧。」

Johann 點點頭。他們的馬車來了,他被眼前這雙溫柔的手臂圈住,雙腳離地,人體溫熱柔軟的感受隔著蕾絲布料粗糙的表面貼著頰側。他依賴地靠上去,沾著地面灰塵的骯髒鞋面弄髒了上流人士高貴的裙面,合於禮儀的克里諾林裙撐被壓得有點歪曲。

「但願這不會太麻煩您。」馬車車頂蔭遮頂上的陽光,婦人胸口深藍帶紫的墜鍊閃耀昂貴的火光。他閉上眼睛。

「不會,親愛的。」



車輪輾過高低不平的磚石路面,剛不著痕跡落於掌中的腰飾銀扣摸起來冰冰涼涼的。

硬物的觸感印在掌肉上,隨著心跳節律一脹一脹,那座鐘又響了起來。







「就是學不會挑點值錢的東西下手嗎。」一隻拳頭狠狠地擊向 Johann 的臉頰,順著衝擊的力道,Johann 整個人向後撲跌在地面上。

鬣狗型獸人逼過去,粗魯提起他的衣領,嫌棄地皺皺鼻子。「要不是有我,誰還肯雇用你這種沒用的東西?」

他才正掙扎著想要爬起,黑市商人突然猛地捏住他的下巴,怪聲怪調哈哈大笑起來。



「下次、下次再湊不齊我們約定好的底線數額,我倒是認識幾個對於人體器官收藏挺有興趣的行家。」Joseph 啐了一口口水在他的臉上,他條件反射瞇起眼皮。



「幸運的小子,要不要猜猜看,你這對好看的眼睛能賣怎麼樣的好價錢?」







Johann 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掉進河裡的。

視線上方的水面粼粼晃蕩,陽光折射下來,水波規律干涉成虹彩,神聖得就像舊約聖經中代表美善、幸福和健康的祝福之光,來自上主對於他信徒的垂憫。

他的髮絲在水中散開,向上的水流舉起他的雙手,光亮中,伸長的指尖彷彿能就這樣直接觸碰到那個溫暖的光點。亮度暈開,光源裡的人影慈愛地喊著一個名字。



Vely.



母親……他張開口想要回應,河水在這一瞬間爭先恐後灌入他的喉嚨、淹沒他的氣管,缺氧的危機感將他立刻拉回現實,喉底熱辣辣地疼。



那是誰?



重回河面,掙扎著爬上岸,他身上濕漉漉的衣服一路滴著水,身邊的行人無不皺著眉嫌惡地繞開與他保持距離,連一個願意普通地無視的人也沒有。

他肯定是發燒了,腦袋暈呼呼的,思考也開始變得遲鈍。



人們說,多麼光輝璀璨的大英帝國。

可越是浩大繁盛的地方,就越是迴避不了藏汙納垢,見不得光的那些蟄伏在一片歌舞昇平裡,又或被習以為常地視而不見,成為榮光裡理所當然的一部分。

繁榮光明的倫敦市區,惡臭薰天的泰唔士河。

未被妥善規劃的汙水處理系統在這個燦爛的年代印下不可磨滅的汙點,整座城市都在吸食他的血液。



西敏鐘聲盡忠職守地敲響,他似乎遙遠地聽到了深沉的鳴響敲了五下。



他終究還是沒能忍住取走那位尊貴婦人腰飾的衝動,也沒有下定決心偷取對方胸口那顆堇青石項鍊。太像了,這枚銀扣的花紋,和 Fleniv 為人縫補帕子貼補家用時繡在帕巾邊緣的裝飾,簡直一模一樣。



被他無助樣子騙過的女士們的懷抱,溫柔得帶著母親的氣味。

然後他再從這份溫柔裡竊取不屬於他的所有物。



初幾次下手時他尚且會被猶疑、驚惶與揮霍了他人善意的不安所折磨,但就連這標誌著身為人類基礎良知的罪惡感,也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淡去,變得麻木而無所謂。

他說不清楚他究竟都失去了些什麼,到後來,也只剩依舊砰砰跳動的心臟佐證他還是個人類。



我的孩子,不要難過。Fleniv 臨終之際這麼對他說。我會化為天上的星星一直看著你呀。

於是他選擇在黃昏之前收手,祈禱著這一切不會被看到。



遊蕩回布里克巷,他從垃圾堆中翻出沾著髒污及油垢的報紙,蓋上被人隨手丟棄的晚報,靠著牆蹲坐在巷尾。

閉上眼,高燒迷離的意識中,他帶著淚水模模糊糊睡去。

不知源於何處也不知為何,空氣中飄散的味道使他安心下來。



植物藥草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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