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於海生櫛本的設定,請參閱這裡
-
週末清晨的長途列車開動了。
車內廣播說,距離抵達目的地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
車廂間的門開啟又關閉,有個穿著西裝公務員打扮的中年男性走過來。皮製的公事包被他抱在胸口,不夠寬敞的走道間,基於禮貌而捏起的步伐是尷尬而彆扭的。
那個人一路擠到鄰座,一屁股坐上短絨皮面不太舒適的座椅上,相連的椅位發出細微的咿呀聲,和他仰著頭好似終於放鬆而呼出的那口嘆息交雜在一起,不知道在感嘆什麼。
窗外的鋼筋水泥大樓正在向後快速遠離,離開了一群,又急切著一頭埋進下一群。
距離抵達時間,還有四十五分鐘。
「抱歉打擾一下,先生。」車廂裡的人稀稀落落,乘上這班車的旅客也正多半靠著椅背小憩。公務員的提包規矩地放在雙膝上,在毫無任何預期動機與前提的情況下,聲調從車輪輾過鐵軌的規律框啷裡橇開一角。
海生放下懸在平板電腦上的手腕,轉過去看他。「是?」
那個人撓了撓頰側,露出了侷促的笑容,兩眼還盯著海生平板電腦上展開的畫布。
「那是莫比烏斯環嗎。」
列車離開了市區,綠油油的農地稻田延伸到天邊,那片景色總算可稱為風景。
還要二十五分鐘。
那句貿然的出聲之所以突兀,那一定也是因為它近在耳邊,因此難以忽視罷了。
「不好意思,我很喜歡數學,所以看到有人在用相關的概念作畫,實在沒忍住……」
「不要緊。」海生說,為了作證這份包容的態度,貼心地收起了筆作為工作停止的訊號。空氣裡是刻意營造出來適合漫談的舒緩,引起話題的平板電腦卻沒被細心移向對方一點。
「只不過要讓您失望了,我只是拿來做為一個表現的元素,並沒有對莫比烏斯環有更深一層的研究。」
「這種元素也不是常見的設計啊,您是——」未被完全困在公務員裡面的數學家終於捨得把目光移到海生身上,原本的句子於海生的素面 T 恤上硬生生截斷。「——你還是學生?」
「哈哈哈,真是太抬舉了。」他彎起眼角。「已經是社畜了哦。」
十五分鐘。
那個公務員打扮的人真的就只是個公務員而已。短短的時間內,變動的話題已經從拓樸學跳到線性代數,日常的興趣到拿手的事情,最後來到就學時期的進路指導,高中生的滿腔熱情最終是如何在母親的苦苦哀求「考慮一下未來的生活吧」下,放棄了只差伸手就能觸及的數學專業。
然後來到母親。一年見一次的母親。母親的墓地。這趟旅途的目的地。
「我為此感到遺憾。」海生頓了頓,在足以代表慎重跟真誠的短暫停頓後才接著說,分不出來到底在指哪個部分。
平凡的公務員搖搖頭。「我們的時間也在往前走啊。」
週末清晨的長途列車在減速,車輪和軌道相抵的摩擦聲刺耳得尖銳,車內廣播反覆播送。
各位乘客您好,列車將於五分鐘後進站。離開時,請別忘了您的隨身行李,感謝您的搭乘。
莫比烏斯環是不可定向的閉流形,它代表矛盾的對立與統一、世間萬物的普遍相連而不可分割,或是在古典的玩笑之中,用來作為「事物並非皆具有一體的兩面」的佐證。
沒有具體而言的盡頭,又被困在窄窄的紙帶上無處掙脫,爬在環上的螞蟻只能無止境地走下去,連成完滿的弧線。
怎麼可能沒有盡頭。
鄰座的公務員提起他的公事包踏上了走道向他告別,說著今天真是個適合探親的好天氣。
「啊。」海生望向窗外,笑了笑,闔上眼皮側頭靠在震動的玻璃窗面上。「眼睛好痛。」
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