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噗:2020.05.14/噗幣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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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王士輝不禁在想:原來人體的重量、重力加速度、風阻,那些什麼有的沒有的囉嗦條件綜合起來在眼前具現,墜落的速度可以那麼快速又乾脆。
他忘了他站在那裡多久,忘了街口是怎麼漸漸聚滿了人潮,忘了警笛的聲音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由遠而近,直至那些竊竊私語的惱人臆探都淹沒於貫穿耳膜的鳴響。
忘了那個他不認識的女人在他面前從頂樓跳下後,以怪異的角度攤在地上的、歪七扭八的肢體,不規則暈開的鮮血痕跡。
又有兩個看熱鬧的人擠過他身邊,肩膀的碰撞之中,他忘了握住手機。
「……連最基本的知恩圖報都不懂嗎?」
手機摔在下過雨沾濕的圓石子路上,電話那頭的尖銳嗓音也被震耳欲聾的鳴笛吞沒。
然後,他忘了回應。
誰想回。
◇◆
庫利茲坐在沙發上隨手翻看雜誌的時候,聽到了大門外傳來金屬碰撞的清脆聲響。鎖頭卡榫的齒輪咔咔嵌合,門板被推開後又碰的一聲關上,熟悉的步伐頻率在玄關來回繞了幾陣,最後靠近客廳。
身下的坐墊在士輝的體重施加上來之後輕微傾斜陷落,庫利茲條件反射地往那邊望去一眼。視線之中,同居的亞洲人只是把背脊貼向椅背,半個頭架在沙發的上緣。
仰起的角度使得他的瀏海散在臉頰上,遮擋住視線的方向,下緣露出的嘴角緊抿,倒是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
庫利茲想了想,低頭繼續不怎麼用心地翻起雜誌。
這麼一待居然就是一整個下午。
晚餐庫利茲加熱冰箱裡昨晚吃剩的義大利麵,微波爐裡的暖色光線旋轉照射,受了刺激的水分子震顫,脫離食物的束縛回到大氣之中。士輝默不作聲看著他把東西送進微波爐裡,頭也不回地回到臥室。
碰。
房門外是庫利茲來來回回擺弄餐盤的聲音,房門裡是逐漸被庫利茲的物品一步步侵入霸佔的領地。聽覺,而後是視覺——士輝鬆開枕頭,整齊並排在床頭的柔軟布面殘留受力後的印痕,歪歪扭扭地皺在一起——搞什麼。
那個女人說,忘恩負義的傢伙。
警笛聲還在腦袋裡盤繞,耳邊是共鳴的銳利殘響嗡鳴。他捂住右肢斷腿與義肢相抵的接口。
「士輝?」庫利茲破損的嗓音隔著門板,聽起來在極度遙遠的空間以外。這段難以橫越的距離被兩下敲在木板上的沉悶鈍扣輕而易舉地破開,客廳的燈光闖進未開燈的室內,門口的人的影子延伸進來。「心情不好?你一整天都沒吃東西。」
她又說,畢竟是那種人的兒子,也就不指望有多麼正常的價值觀了。
路口的人群在騷動,以自我的認知落下判書,無端的揣測隨著血泊蔓延,於自以為瞭然的交頭接耳中喪失原本的形狀。
「沒什麼。」他垂下眼。庫利茲沒替他點燈,僅是自顧自走近,往他手上塞來一個馬克杯。
釉瓷杯子裡的廉價紅茶包在滾燙的茶湯裡沉沉浮浮,又沉下去。
最後她說,有那種興趣真噁心。
有東西在地上摔爛了,血肉模糊的、破碎的,掌握的實感消逝於指縫,他不禁有點錯置的迷茫。
——原來是這麼輕易就可以消失的東西嗎。
義大利的夜晚總繚繞著霧氣,空氣裡的水份把什麼都黏滯在皮膚上,高飽和的濕度像是要把整個世界的人都浸在水裡,濕氣爬過呼吸道浸潤肺部,沒有人不是陷在這裡的。
他當時覺得,海是唯一能夠接納那個人的地方。而大抵,他恍惚地想,那也是最終能接納自己的地方。
窗外的天空又下起雨來,雨滴打在街道上,滿地都是泥跡與腳印。
「士輝。」
要溺死了。
「媽的閉嘴啊。」他一把揮開靠過來的人影,用和腦袋裡的聲音相同的語言猛地咆哮出聲。新鮮的氧氣灌入肺裡,填進來的卻是淹溺的嗆咳。拳頭擊向肉體的實感,指節施力碰撞悶痛。
顯然沒有預期到他會這樣突然出手的人結結實實挨了這一拳向後踉蹌幾步,沒等雙方反應過來,他放任生物直覺和肌肉記憶主宰自己的意志與行動,手肘果斷地架上領口,順著衝擊的力度把對方掄倒在地直接跨上腰側,用全身的力氣壓制。
摔在地上的俄羅斯人本能地掙扎,嘴角顯眼的血絲被抹開,完全沒有控制力道的重擊在臉上印下紅痕。他再度舉起手臂,表情猙獰得連牙根都在發痠。
喪失的右腿在刺痛,血液突突奔向已經不存在的下肢,每一寸肌膚都是麻痺的痛覺。從腿根,到膝蓋。從膝蓋,到腳踝。
攥緊掌心,下一拳又要落下。
忘恩負義的傢伙。
尚未完全氧化的鮮明色彩在白種人的肌膚上格外突兀。
庫利茲扣住他抬起的手腕,朝他伸出手。
偏低的體溫觸碰在額間,那隻手沒有撥開他的瀏海,也沒有其他更具侵略性的反擊。
那個接觸那麼輕柔,僅僅是小心翼翼地輕掃過他長時間被遮蓋的頰側,指尖向前穿越髮絲間的間隙,碰觸他。
咫尺的距離縈繞著細微熟悉的尼古丁氣味,碰在臉頰上的指尖帶著難以辨認來自何處的濕潤觸感。
「下雨了。」庫利茲淡淡笑著,不一會,又前言不對後語地說。「要吃飯嗎。」
疼痛減低了。
士輝啞著聲,終於用和對方不相上下的破碎嘶喊哀號出來。
「……我想要你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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