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弗雷德把頭湊向玻璃,窗外的景象依然讓他不甚滿意地皺起眉。沒辦法了,他開著車沿著洛磯山脈周圍繞了一遍又一遍,還是沒能找到如他預期中應該仍存他身上在哪一處的潔淨海灘。他原先想著如果真的迎來這麼一天,一定要趁亞瑟無法反抗,豪邁摻一大把沙子進他的小罐子裡擠死那個土老頭的願望也因此泡湯。
「算啦,就這裡吧。Hero 也算是為你盡心盡力了啊亞瑟。」他扭了扭鑰匙將老舊的吉普車熄火,舒展因連開了三天車而僵硬無比的肩膀,輕鬆地靠在椅背上,輕拍拍放在副駕駛座上的土色罐子。兩次吐息後,抱起它打開車門。
一剎那灌進來的氣味不太好聞,挾帶著濃厚汽油與硫磺味的風拍著他的臉,阿爾弗雷德趕忙轉身面向駕駛座,粗魯地試了幾次才順利拉上外套的拉鍊,捧著罐子關上車門繼續往海邊走。
他踩過堆滿了廢棄物的沙灘——如果混滿了濘土的大型廢棄物與塑膠垃圾集合場還可以稱作是沙灘的話——看也沒看自己腳邊一眼,那什麼的斷裂聲不是早已死去的枯枝,大概就是散成細塊的玻璃吧,不會有其他的了。
脫鞋嗎。踏到死白浪花的一瞬間他不禁猶豫了一陣,然後果斷放棄了看似浪漫實則愚蠢的想法,英雄才不想回到車的路上還要跟可能劃破自己腳底的小東西玩踩地雷。
「喂,阿爾弗雷德。我能拜託你一件事嗎?」印象中亞瑟也是在海灘邊跟他講這些話的嗎?記憶遙遠得彷彿已經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在他腦海裡僅存的只有跟亞瑟蒼白的肌膚顏色相近的細沙,在風吹過後埋起亞瑟骨感的腳踝,很安靜地,然後海水越來越高。或許是漲潮。
「在我也死了以後,把我的骨灰跟佩德羅的混在一起,灑進海裡吧。」這顯然是個認真的請求,亞瑟盯著被淹過的腳拇指指甲,在他吞了兩次口水準備反駁之前抬起頭,平靜地看著他的眼睛。
「等到那個時候,本寧山可能只剩下一點點的本寧礁,我不確定我是否還會有清楚的意識,而落磯山卻還能是落磯島……」
「哈,什麼?本 Hero 才不幫你做這種麻煩事。」
「你能保證海平面上升不會停下來?這麼早就交代遺言真不像你啊,亞瑟。」
「我就等著你站在本寧山的山頂搖著白旗朝美洲大喊『阿爾弗雷德拜託快來救我,我承認你是世上最強最偉大的英雄!』。到時我一定會狠狠地笑你。」他打斷他的話的怪笑聲會太尷尬嗎?看著亞瑟認真拜託的神情,他不確定從自己背脊攀上的戰慄是不是雞皮疙瘩。
看到他的表情,亞瑟像是發楞一樣錯愕地頓了頓,然後也跟著彆扭地笑起來。
「……我才不會這樣喊,笨蛋。」
「就這樣了,我對你還真夠好,真希望下輩子可以拿到比烤焦的司康更好的回報,聽到了沒啊亞瑟。」他最後一次仔細端詳手上小巧的土色罐子,它裝載著兩個古老國家的靈魂,有點沉重。阿爾弗雷德順著蓋緣摸過一圈確定沒有漏出來任何一點。
向著海他閉上眼睛深吸了幾次難聞的空氣平穩住自己的呼吸,握緊罐子舉起右臂。三、二、一。使出全身的力氣把他們朝海平線最遠的那端投擲而出。重物脫手後在天空中劃出了完美的拋物線。
「亞瑟拜拜——!」
他趁著罐子還沒撞破海面之前大笑著吼出聲,緊盯他的全力一擲直到他們在幾不可見的遠方沉沒。
「噗哈哈哈哈哈。這弧度還真是好看,nice throw!」
蒼白浪花一樣撞在爛泥沙灘上,淹得他的鞋底都濕了,在退去之後捲走了一根死去已久的枯枝。
「你像個貪生怕死的平凡人,很丟臉啊。」
「可能是吧。」記憶中的亞瑟瞇起了他翠綠的眼睛,輕嘆了一口氣。
「我們都已經太老了,能感受到人類一樣的疲倦……也是很自然的事吧。」
「亞瑟拜拜!拜拜!」他一遍又一遍朝風的來向大吼著,以為自己抹掉了因為笑得太過分才掉出的淚水。轉身之後舌根才終於嘗到穿過緊咬的牙根竄入的苦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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