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噗:2019.10.24/雙人聯合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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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線:共犯
青塚悠後來一直在想,如果他沒有在那個時候認識了埴谷響。風從窗戶吹進來,那個人低頭看著書,長長的深黑瀏海受到牽引飄了起來,又在不久之後順著地心引力垂落,再揚起。這樣的畫面,或許還真的說得上是有點美。
那是個陽光被遮掩在濃厚雲層之後的秋天午後,缺乏光線的空氣把未開燈的無人課室都染上了灰色的氣息。
下課後的公共通識教室褪去了人類的生氣,除了從門外闖入的青塚悠以外,唯一的生命徵象就僅有還獨坐在教室中央的,沒看過的人。
背對著後門,映在眼前的是對方的米白針織背心,以及領口邊緣的黑色滾邊,套在了整齊的素色襯衫上。全心沉靜的背影,靜謐得彷彿單是注視著他的自己,都是一種打擾。
專注的目光從陌生人的纖長眼睫下穿出來,盯著手裡有些泛黃的牛皮筆記本。散發出來的氣質儒雅而富有教養,對於紙頁上的內容以禮相待。
拈著書角翻頁時動作雖然稱不上輕柔,卻精巧地控制在不會弄傷書頁的力度之內。掀起又貼合至另一頁的文字,被宛如看著什麼珍藏品一樣的小心翼翼地對待。專心一意閱讀的氛圍之中,投注的視線既投入又柔和。
然而當時的他只是慌忙地走進去,從對方手上奪回了自己下課後遺落在教室內,平時上課無聊在筆記本上隨手寫下的臆想。未成篇章的推理短劇被他收至身後,侷促地在手裡捲成了筒狀。
風又吹進來了,觸感在他臉上拂出了溫差的刺激。有點熱,有點冰。
被如此突兀打斷的那個人抬起頭,露出了好看的笑容,純粹地笑了幾聲。無雜質得就像一顆通透的玻璃珠被扔進薄壁燒杯裡,帶著撞得粉身碎骨的風險,自顧自碰得清脆。
他覺得現在的自己如同被注入燒杯裡的水。
吸納了毀滅邊緣的碰撞,穩固著燒杯壁面的震盪,來自外界的不平衡把他的內部擠出一粒粒細碎,尖叫隨著回歸液面的氣泡掙脫出他的喉嚨,卻沒能成功發出聲來。
水與燒杯相觸的交界,因表面張力而稍稍向上彎起的接合弧度,恰好能反射那個人的樣子。
他認為好看的笑容,被搖晃的液體晃得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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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是這麼開始的。
放學後教學區的騷動在隔天早晨通過同學閒聊間的轉述,不是很聳動的傳開。來來往往走著朝向不同方向的學生們,或快或慢的步伐在不算開闊的走道上穿梭,沒有娛樂價值的消息轉眼間就被某個一年級奔跑的粗魯腳步聲輾到注意範圍之外。
誰也沒有多去在意。這個誰包含了青塚悠。一如預期。
第二條引信點燃。宿舍天台上輕微的爆炸聲原應是哪個頑皮的住宿生偷偷橇開頂樓鐵門,為了某種歡樂的目的點燃的慶祝,可漆黑的天空不存在乍響爆破後期待出現的絢爛花火。
宿管罵罵咧咧的拿著鑰匙帶著棍子跟手電筒到達屋頂時,許久未經打掃的地板上徒有幾張的廣告紙,浸過雨水發皺的邊緣孤單地在空中掀起,被壓在水塔下無從掙脫,繼續留在原地。
這個流言令社會系的大二生察覺到似乎有些說不出口的異樣爬上了指尖——不,絕對是想太多了。如此擱置,意料之內。
接著,丟失試卷的辦公室,被撕毀的佈告欄,逐漸騷動起來的大學校園中,漫天蜚語的臆測。
再不注意到不對勁就是騙人了。當他喘著息跑到垃圾場邊的時候,為了燒毀什麼紙頁燃起的火焰染亮了老去脫皮扁塌的赭紅跑道一隅,被深夜掠奪而去的視覺被放射狀的光亮刺得發痛。努力想要看清的視野中坐著的是那個通識教室裡的背影,身後拖曳著不自然的細長狹影,像是即將出現的受害者被拖著抓過地面留下的指痕。
受熱的空氣分子掙扎著,被梳理整齊的鬢髮也歪扭了起來。
「比想像中得慢,比預期中得快。」
灼焚在眼前的是和那個灰色的午後一樣的笑臉。
他想他興許是討厭這個笑容的。
埴谷響自信滿滿的樣子總讓他想起《變身博士》裡體面的醫生,氣質彬彬的模樣卻在體內養了個怪物。優雅的咬字與嗓音之後,屬於獸類般呼嚕嘶聲的喉音從他的皮下穿出,毫不在意地向他展示冷酷紳士的本質。
「寫下去。」
在他瞪著摔在桌上的筆第五次拒絕把故事繼續時,埴谷探過頭,一手撐在桌緣,另一手撐在他的椅背上。兩人的距離只有兩片指甲的寬度,仍精準地沒碰到彼此一點,靠近後人體會散發的呼氣與體溫,巧妙地在接觸之前就揮發於氣溫之中。
埴谷長得過份的睫毛下,饒富興味的眼神一如往時的專注。他突然感嘆起他還沒從這麼近的距離看過這個人,可惜的是此刻已經沒有了當初的興致。對方帶著慣常的嘴角彎度,把注意力從他的筆跡移到了寫下這些字符的手上。
「由我來不好嗎。」
溫和、穩定,彷彿是在與熟捻親密的友人聊天那樣的愜意。「你也不喜歡偵探自己就是犯人的這個設定,不是這樣的嗎。」
純黑色的視線倏地正對上他的眼睛,飽含笑意的眼角在說話。他在那之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為底的瞳孔因愉快而放大。
告訴我,告訴我。
你顫抖的指尖,是因為興奮還是恐懼。
在意識到事情照著你的預想發展的第一瞬間,你是不是也情不自禁地感受到戰慄。
——你是不是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我沒打算那樣寫。」青塚悠再度執起筆,不悅地聳了聳肩,身後被人籠罩的感覺在一剎那間回歸空無。被不留情面反駁的埴谷只是抱起雙臂,不太介意地靠向桌邊的牆上。
「哦。那我可要好好期待了。」
未到結局,已經被掀起的謎底,於偵探或犯人來說皆是無趣的。
青塚悠又毫無理由地想起了在掙扎與自我搏鬥中殞墜的可憐博士。
被好友破門而入的時候,博士寧願在怪物的外表下,帶著人類的心死去。
而響卻是選擇跳動著卑劣的心臟,披著高尚的外皮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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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早就有所預期,但你真的挑這種日子下手,還真是如同我想像中的惡劣。」
烘暖的室內在空調的努力運作下,把活動用的部室加溫到了適合活動的溫度。學生會的準備人員已經在會場都打理好後提早離席,為各自在聖誕狂歡之前留下一點點剩餘的時間。
劈啪的炭火在低矮的裝飾性壁爐內燒著,佯裝自身也為這樣的舒適貢獻了一己之力,把密閉空間裡的水氣一絲不漏地揮霍乾淨。壁面上貼著的紅磚圖案壁紙的確帶來了些許的慶典氣息,造就牆壁裸露著磚頭的工業風設計,意外有著仿古的奇妙錯覺。
青塚悠在入口的廊下,不甚愉快地望向站在聖誕樹前進行最後裝飾的埴谷。不知道是不是出於過低濕度的影響,皮膚下的熱度開始不安分的竄動起來,他扯了扯出門前繞了兩圈的圍巾。
「就是因為是這種日子。你該學會期待聖誕奇蹟了,悠君。」轉過身,埴谷拍拍手順了順不太凌亂衣服外套,徑直朝他走來。
有時候青塚悠會陡然明白也許他並不是一個意志非常堅定的人,甚至也不是非常了解自己本身。
就好比,他自認為是個洞察力有些敏銳的人,在第一眼的時候卻把陌生的數學系學生打上了風度翩翩的標籤。也好比,他以為他信奉著和平理性主義,但就在某些瘋狂地想要揍埴谷一拳的時刻,察覺理智跟衝動並存的可能性。再好比,他覺得他理當要純然地受到犯罪的心理責難而驚懼不已……
身旁愉悅地笑著的共犯時不時脫口而出的發言,字面下的暗示,總讓他煩悶無比。
那個似乎帶著敬意,事實上只為了諷刺而喊的,一聲探偵さん。
他抬了抬眼,朝待在他身邊沒有離開意欲的埴谷示意他們頂上的檀香科植物。
「你相信這個的嗎,在這下面就可以無條件的要求一個吻*。」
身旁的人旋即跨了一步湊到他面前。「你有這種興趣?」
「沒有。我只是想說,如果你把這些漿果摘下來含在嘴裡試試,那我就會開始相信奇蹟這件事。」
「別那麼貪心。」他熟悉的笑容在眼前如同順應著季節勝放的白黃槲寄生花。無雜質得就像一顆通透的玻璃珠。「我們總要給別人留點機會?」
他覺得自己如同被注入燒杯裡的水。
振盪、碰撞、壓抑、吸納,竭盡全力地想要維持液面的平衡,不均勻的壓力把他的內部擠出一粒粒細碎,有什麼隨著回歸液面的氣泡掙脫出他的身體,還留在他的血管裡奔馳,顫動。
被搖晃的液體晃得扭曲的形狀中,有他原先認為好看的笑容,可能還有自己的樣子。
青塚悠放棄似的嘆了口氣,掏出了懷裡的手帕,握住素色襯衫前曳晃的通透祖母綠,將其上不會被主人發現的血跡不假思索地拭淨。
- 槲寄生:在聖誕節被掛屋頂上,在歐美有著「在其下可以無條件索取一個吻」的浪漫傳統,每次親吻後便需要從樹叢中拔下一顆漿果,當漿果被拔盡,索取親吻的特權就終止。槲寄生的漿果具有毒性,可以引起視力模糊、噁心、腹痛、血壓變化等症狀,嚴重時甚至會導致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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