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幣轉蛋】陽太與実由梨:八分十九秒




原噗:2019.10.24/雙人聯合轉蛋








手機在棉質的運動褲口袋裡震動了兩下,又歸於平靜。踩在腳踏車上的雙腿感受著路面細微的高低起伏而晃蕩,捏著腳踏車車把穩住平衡的時候,陽太選擇暫時忽視,當作自己並沒有察覺到那是有誰又發了訊息給他的提示。

陽太,今天要一起回家嗎。大概是這個。即使他認為他沒有注意到,可能的訊息內容還是從他腦裡浮起來。他甩甩頭,試圖用剛剛在課堂上囫圇吞下的,教授上課的講述課程把多次以來依然會感到些微震顫的心情混淆而過。



光行進的速度,稱為光速,這同時也是物體能夠進行移動的最高速度上限。光前進一年所能橫越的距離,即為光年。

太陽與地球的距離,以光速行走也要八分十九秒才會到。年老的物理科教授講到這裡咳嗽了一會,拿起講台上的深色塑膠殼保溫杯潤了口補充。我們看到的一直都是八分多鐘前的太陽。隨著歲月而開始退去顏色的短髮在專業的教師轉身書寫黑板時,稀疏的在空中也晃了晃。



煞車,減速,落地。他迴身一手扶住了膠黑的座墊,一手握住了一邊的車把,一陣不是非常費力地提起,前推,把平時在公車站與學校之間代步使用的腳踏車卡進了公用的車架上。蹲身在前輪上鎖時,鋁銀色的車身就在他的頰側不到四指的地方。很適合你,和你的頭髮顏色很搭。実由梨曾經這麼稱讚過。



他把手機從口袋裡撈出來,滑開圖形鎖不帶猶豫地戳開通訊軟體。

我在公車站,陽太。

他讓已讀的文字這麼浮起,躊躇了一下,還是放任游標獨自在訊息框裡跳動,這次也放棄回覆。



說到底,也不可能一起回家吧。十四歲的初遇之後分別,他下了一番苦心認真學習,能夠再次在大學裡面偶然見到已經足夠幸運了。在那之後某天放學時,甫經歷高度知識密集轟炸的混亂腦袋與脫力而變得遲鈍的思考間,他居然發現実由梨和他也同樣是搭公車回家的。他幾乎要以為是自己累出了幻覺,直到對街的実由梨左右亂看視線驟地對上後,驚喜得微微瞪大了眼睛,舉起手肘向他招手。

然後公車進站,在他還遲疑著要不要點點頭回應時,龐大的車身將他們之間相連的目光分隔而開,他上了車,下意識選了靠近馬路的一側沿窗坐下。乘車的學生們與上班族從門口擠上走道,公共運輸的巨大廂型車再次發動。轟然的引擎聲響起,空氣中飄散而出淡淡的柴油氣味,隔著邊角已經有點捲起剝落的隔熱紙,実由梨的身影快速向後飛掠而去,他才驚覺過來兩人雖然同樣是搭乘公車上下學,他們的家恰好是在完全相反的方向。



実由梨向你傳送了訊息:這麼說來,下禮拜的系聯活動你會去嗎?

你向実由梨傳送了訊息:會。



與他私人的邀約就以不回答作為拒絕,除此之外的就回覆。

他不清楚自己這種莫名其妙的糾結到底來由為何,更讓他疑惑的是再度相遇時,実由梨對他展露而出的積極與熱情。但是,這怎麼樣也無所謂吧。

如果只打算把自己穩穩地擺在「之前見過面,單純有緣份的朋友」的位置。



星星在夜空中閃爍著,遙遠而美麗。身為人類,僅要抬頭仰望就能得到滿足,而不需要去觸碰它們一點點。



陽太順了順自己側背書包的肩帶,轉身走進公車站。靠著站牌,他看似興趣十足實則百無聊賴地把社群網站都滑過一遍,在自己反應過來之前,身體脫於他的意志之外,抬頭向對街的站牌看去。

那是実由梨平時等待公車時習慣站著的位置。她今天也在那裡。



那些星星都在離地球以光年為基本單位的,遙遠的地方兀自閃著璀璨的光,或許此時此刻的它們,早就已經消逝了也說不定。

那麼,千百年後,人類在地球上望見這些光,感嘆著「好美啊」並以看到了這樣的景象而感到幸福時,它們本身卻不再存在了。

就這麼孤獨地燃燒、孤獨地發著光,透過光子努力的把自己的存在傳遞向遙遠距離外的某個誰,然後在還沒能來得及接觸到任何人之前,便孤獨地死去。



多麼寂寞啊。



然而,如果要陽太說的話,実由梨無疑是太陽。在他流離失所絕望游離的時候,実由梨給了他一個能夠容身的回歸之處,用柔和的笑容烤乾了他淋濕而垂降的頭髮。他渴望這那樣的友好、率直,卻沒有勇氣去直面擁抱,乃至於近乎逃跑的不告而別。

再待下去或許會燙傷。儘管実由梨聽了肯定也只是偏了偏頭。「這個不用擔心吧」、「陽太也很令人感到溫暖的」。訴說這這些話的嘴角還會自豪地稍微揚起。

就是因為這樣。太過分了,也太燙人了。

在這樣的実由梨面前,誰都會變得渺小。



視線之中的実由梨和往常有點不太一樣。在他的印象裡,她總是規規矩矩地站得挺直,就算是偶爾低頭,那也是在複習背誦隨身筆記上的內容,抓緊分分秒秒零碎時間所進行的學習。運氣好的話,他的眼光不會被她注意到抬起頭猝不及防對視,他可以看著她直到自己或對方的公車先行進站,把兩人之間的距離拉扯而開。

実由梨垮下的肩膀宛如不知道在哪受了委屈的小狗,此時散發出來的氣質就算不到陰鬱但絕對和正向開朗沾不上邊,視線牢牢地定在地板上。他突然沒來由地覺得那對褐色的眼睛此刻應是泛紅的。

她的手貼在耳際,側髮遮擋住了她的指尖,手裡似乎握著電話——他這才發現他不自覺捏緊的手機不知道已經在手心裡震動了多久。



最無可奈何的是,星球與星球間的距離只為由於空間的膨脹而逐漸遠離,光子旅途的路程也會隨之變得越來越遙遠。

距離上的隔閡,造就了時間上的限制,堆疊而成的成本。下次我再看見你的時候,你又已經消失多久了呢。



「喂。」

微弱且壓抑的哭聲從電話的另一端傳來,在他的腦子裡轟地炸出鳴聲,餘響還在腦殼裡瘋狂碰撞。



他的公車進站了,一如往常高大的車身隔開了他們相連的空氣,僅剩下聽覺的傳遞。



那個抽噎的聲音聯覺起他的視覺區。在被剝奪光子訊號的條件下,他彷彿看到了他的太陽爆炸的一瞬間。突兀的爆炸聲之後是倏然的寂靜,寂默擴大暈開的焦躁之中,心跳聲明顯了起來,收緊的也許是恆星坍縮的內核,又或是他的心臟、血管、神經。



太陽是黃矮星,就算壽命較長,也注定將於一百億年後燃燒殆盡。在那之後,地球失去了陽光的照射,也會成為冰冷無比的藍色星球吧。所以,雖然只是微乎其微的機率,如若太陽爆炸了,在超高能輻射把地球燒成灰燼之前,請各位同學好好把握最後的時間哦。畢竟是錯過了一班公車就追不回來的短暫呢。

最後一堂課室響起的鐘聲伴響著匆匆收拾個人物品的零碎碰撞聲。教授放下粉筆,拍了拍手上堆壘的石膏細灰。完好的藍色襯衫袖口被灑得染上了淡淡淺白。

這樣的結論被他左手邊舉起手的同學「教授,那我早上沒搭上公車遲到可以不要記我曠課嗎」的玩笑打斷。



公車駛離車站,電話裡的聲音他不想透過電波訊號回應。太陽風颳起來了,電流啊、通訊啊、機械啊,必然無法好好傳達。

他在汽車也安靜下來的紅燈內向前奔馳。



距離他的星球毀滅,還有八分十九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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